馮兆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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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自己看 一個面對南京大屠殺的人

發佈時間: 2021/12/14

迫自己看 一個面對南京大屠殺的人

昨天是南京大屠殺84周年,內地由2014年起舉辦國家公祭日以作紀念及警醒教育。日前,本港有小學在課堂上播放教育局建議,涉及日軍殺戮南京百姓的紀錄片,有學生收看後受驚不安,引起家長投訴。忘記罹難者就等於二次殺害他們,這段歷史若消失,將是對遇難者的侮辱,這就是我們為甚麽要傳承歷史記憶。灌輸下一代史實是應該,但手法可以改。我們常說,毋忘國恥,可是對於年輕一代,南京大屠殺和他們沒有直接關係,讓他們牢記歷史,以深刻的方式將歷史印在他們腦海,也許可以選擇介紹一個人,不少這一代香港人聽說過她,很多下一代還沒有。

17年前的11月,張純如(Iris Chang)在美國吞槍,結束了年僅36歲的生命。短暫一生中,她在美國出版了三本書,《Thread of the Silkworm》(有譯《蠶絲︰錢學森傳》)、《The Chinese in America》(有譯《美國華裔史錄》),以及《The Rape of Nanking︰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有譯《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二戰浩劫》)。有關南京大屠殺的作品,根據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主任威廉‧柯比(William Kirby)的說法,是人類史上第一本充分研究南京大屠殺的英文著作,改變了所有英語國家沒有南京大屠殺詳細記載的情況,令美國乃至西方世界對這段歷史全新認識和關注,而不單只知道猶太人被屠殺,該書也喚醒華人世界對這段歷史的記憶及警醒。有人說沒有她,世界將不知道南京大屠殺,現在很多人知道南京大屠殺,卻不認識她。

1968年,祖籍江蘇的張純如出生在美國新澤西州,父母都是哈佛大學的博士後。「純如」這名字,寄託着長輩對她的期盼,出自《論語‧八佾》,取純正和諧之意。她大學本唸電腦,後來酷愛寫作的她轉入新聞系,畢業後數年,便出版了第一本書,有關錢學森。1995年,她去了南京調查大屠殺史料,1997年底,出版有關大屠殺的著作。

美國華裔寫書 從遺忘中拯救遇難者

一個和大屠殺沒有直接關係的美國華裔,為何寫書?張純如從小在父母口中得知,1937年在祖國那段長達6周慘絕人寰的歷史。1994年,她參觀了在美國的南京大屠殺展覽,一張張觸目驚心的畫面衝擊着心靈,就像本港那些在課堂上看紀錄片的小學生。張純如並沒有驚完就算,讓她悲憤的是,這樣一齣人間悲劇,在西方卻幾乎無人知,甚至連圖書館都沒有一本關於南京大屠殺的書,他們只知奧斯維辛集中營,卻不知中國也曾遭受同樣苦難。她沒法遏抑自己情感,決定到南京調查取證。

對於剛27歲的她來說,這是痛苦的經歷。那段時間,她採訪大屠殺倖存者以至日本老兵,參觀大屠殺遺址,到處蒐集資料。那些無情的畫面,每天縈繞心頭,面對的是盡顯人性惡劣、殘忍血腥的歷史,寫作過程中在哭,幾乎崩潰,但繼續迫自己看和寫︰「我要將遇難者從遺忘中拯救出來,替那些喑啞無言者呼號。」她回憶是怎樣的力量支撑繼續下去。

《南京大屠殺》出版,打入《紐約時報》暢銷書榜,被評為年度最受讀者喜愛書籍,隨後數年被繙譯成10多種語言,不斷再版。為了讓更多人了解大屠殺,她到處演講,說︰「大家要同心協力,確保真相被保存、被牢記,使大屠殺悲劇不再發生。」1998年,她曾在新聞節目中就大屠殺史實對質日本駐美大使(張純如對質日本大使視頻【按此】)。

然而在獲得表揚的同時,該書在歷史準確性等方面,也受到來自部分西方歷史學界的批評,她亦面對日本右翼勢力的威嚇騷擾,包括收過裝有兩顆子彈的信,她曾對人說生活在恐懼中,感到巨大壓力。2004年11月,張純如在自己車內吞槍,外界輿論有指她因看透了人性窮兇極惡一面,眼裏滿是瘡痍,無法承受精神壓力,就像一篇悼念她的文章說︰「她想撑起整個天,但戰場無涯、敵人難數,個人體力精力卻有限,當到達心理負荷極限,她犧牲了自己……」

亦有說法指她是工作狂,埋首寫新書壓力大,又未能照顧好自己兒子等等。她的母親就說,不是寫《南京大屠殺》導致女兒自殺,自殺已是出書7年後,她表示女兒死前數月常懷疑自己被甚麼人盯上了、被人跟蹤,曾經接受精神治療,她認為女兒自殺與抗抑鬱藥物副作用有關。

無論張純如自我了結原因為何,我們應該關心的,不是她為何死,而是她在生追求的是甚麼。她如今葬於加州一個寧靜山坡上,有人說她用自己一生為30萬沉睡亡靈奔波,自己卻漂泊海外。2017年,在家鄉江蘇淮安,張純如紀念館正式開放,可以說她落葉歸根了。張純如一生雖短,但卻是時代喚醒者,用生命照亮了歷史那一頁,讓後世看得更清楚,擔起了警醒世人的沉重擔子,還原了歷史。從她的人生經歷看,心地善良、愛恨分明的她,也確實沒有辜負「純如」的期望。

撰文: 馮兆寧 資深媒體人
欄名: 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