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走還是我先走

「我本來生活好好的，現在要到處求醫，都是他害的！」年近七十的陳婆婆暮年喪偶，先夫本來身體健壯，卻忽然病倒，十天後離世。陳婆婆一時接受不了，患了急性應激障礙，需要精神科藥物治療及心理科哀傷輔導。

「你似乎很氣他先走一步。」我嘗試導引她接觸感受。 

「那十天他在醫院，也試過有好轉的時候，誰知後來又轉差，結果甚麼都沒有交代便走了！」生氣背後原是措手不及的無奈。

根據瑞士精神科醫生Elizabeth Kubler-Ross的哀傷五部曲指出，親友離世後，通常會經歷：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憂傷，最後才會有真正的接受。

陳婆婆卡在憤怒的關口，需要好好疏理外顯的感受，才能讓內隱的痛苦慢慢呈現和轉化。我們的首三次會談，都圍繞著她如何在艱辛中適應巨變。

「他到現在仍尚未報夢，我真的好想問他……」陳婆婆未說完已經掩面垂淚。

經過幾節的見面，她終於談及她的哀傷，而不是憤怒，我馬上追問：「你想問他……？」

「他很怕痛，火化時我有大叫要他走，火來了，不知他是否走得切，有沒有燒到他。」伴隨痛徹心扉的嚎哭，她沒看到我也在抽紙巾擦眼淚。

過一會她的哭聲停了，抬頭問我：「我是不是很傻，人都死了，又怎會痛。」我在淚眼中回話：「換轉我是你，也會這樣想，相守一生的伴侶，你很習慣處處為他著想。」她這才看到我的眼淚，沒什麼好驚訝的，我們相視點頭。

治療的尾聲，她說：「如果我先走，他一定不懂得照顧自己，反而現在沒什麼痛苦便往生，也算是一種福氣。」 

康復是一點一滴的累積，每次都讓自己更貼近內在，便有可能看到盡頭的光。逝者安息、生者安住，便是生死兩相安。

（本欄逢星期四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