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皮褸：甜心變路人甲

N年前，我在加州開了一間亞洲精品店，親自設計並將印度和日本絲綢結合，製作各類家居用品銷售。

每天早上步行去店裡，沿途總會見到一位坐在路旁的洋婦，身邊永遠推着一部載滿雜物的超市購物車。我總忍不住大破慳囊，給她$10買咖啡。附近街坊都認識她，看起來像個無家可歸者，但其實她住在附近，只是精神狀況有點問題，百無聊賴地每天坐在同一個地方。有一次，我目睹一個男人伸手入她衣服佔她便宜，馬上幫她報警，從此對她特別有印象。她每次見到我迎面而來，都會笑得特別燦爛，揮揮手，還親熱地叫我Sweetheart。畢竟她知道，我一定會給她咖啡錢的。

多年後，從前我的店址已變成一家為癌病基金會籌款的二手店，每次在附近吃完午餐，我都會進去逛逛。可能因為疫情影響，歐美許多大品牌滯銷，不少人都來這裡尋寶，全新的老佛爺絲巾、Coach手袋、CHANEL眼鏡都能找到。我通常只會看藝術精品或家具，畢竟，穿二手衫這件事，仍未能突破自己的心理關口。直到那一天，我在店裡看到一件Marc Jacobs的皮革外套——真的好靚！ 連店員都忍不住說：「我都好鍾意，可惜太細件，我着唔落。」然後叫我試穿給她看一下。穿上後發現尺寸比我想像中大了一點。店員安慰我：「Boyfriend jacket嘛，大啲冇所謂㗎！」

的確，剪裁超靚，型到爆，但我內心還在掙扎——未連稅$88美金買件『二手衫』？我還是放下皮褸，繼續去看看花瓶和油畫。

但越行越覺得不對勁，Marc Jacobs是我一直鍾意的品牌，收藏了好多它的手袋，這件皮褸那麼新淨，買來也可以送給俾朋友啫！於是，我心思思地用手機上網查了一下，發現這件皮褸官網仍然在賣，原價$1995！ 即使是eBay二手價都要$680！

我心一沉，馬上掉頭想衝回剛才的衣架，當我轉身之際，看到一位顧客正捧着我要的皮褸，直奔收銀處！當時整間店都充滿一種「執到寶」的驚嘆氣氛，所有人都用艷羨的眼神看著她。畢竟，沒有人會想到這麼新款、這麼新淨的名牌皮褸，竟然會落到二手店！更沒有人想到，這位身手敏捷、二話不說一出手就拿下皮褸、毫不猶豫直接付款的顧客，竟然是那位經常坐在路邊的無家可歸者！我整個人呆住，內心充滿困惑：她真的有精神病？竟然咁「識貨」？竟然買嘢仲「爽」過我？

我心有不甘，走過去跟她打個招呼，我有信心能夠說服她把這件皮褸讓給我。

結果——她竟然唔認得我！

「Sweetheart」變「路人甲」？唔係呀嘛。

她可能比我更富有，但我從未後悔給她錢。每次看到她燦爛的笑容，我的心也跟着溫暖起來，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或許這就是生活中某種並非來自物質，而是來自心靈的滿足感。每次想起這段經歷，我都忍不住笑出來！一切都是值得。

（本欄隔星期二、逢星期五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