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除了要留意新冠病毒對身體的影響，更要關注它所帶來的精神心理問題。認知心理學家鍾灼輝博士分享指，患上失智症的父親接種新冠疫苗後過敏，氣促、失去意識須送院治理；惟送院後發現確診，醒後發現自己在陌生環境感到不適應，多次拔喉和偷走，醫護人員只好為他穿上約束衣，綁在床上以保安全，卻令他更不安，拒絕進食及排泄。最終，鍾博士決定讓父親回家隔離，以免父親身心嚴重崩潰。
同場加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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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心理學家鍾灼輝博士近日在Facebook專頁分享，指自從父親失智後，去茶樓喝茶已成為他人生中唯一及最大的娛樂。惟近日政府宣布實施疫苗通行證，如果不接種疫苗，無法進入商場、餐廳、戲院、街市等處所，在威逼利誘下，父親別無選擇只好去打疫苗。怎料，父親在接種第二劑疫苗後出現過敏反應，全身長滿紅疹，並出現暈眩與氣促等症狀，意識逐漸變得模糊；由於擔心會出現過敏性休克，於是趕緊將他送院治理。
父親到院時已失去意識，所幸經過抗敏救治後，情況很快穩定下來。但與此同時，醫生卻驗出他對新冠病毒呈陽性反應，需送往內科的隔離病房留院觀察。
患失智不適應新環境 不斷反抗被綁病床
因為父親有失智症，翌日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陌生地方，馬上變得焦躁不安，第一時間拔掉身上喉管，並下床在病房裡游走。護士見狀馬上制止，並把他拉回床上；經過一番解釋與勸告，重新幫他駁回身上檢測儀器與喉管。但父親很快又拔掉所有管子，又想偷走出去。醫護人員考慮到父親不肯乖乖就範，加上是新冠患者，為了他及其他人的「安全」起見，只好替他穿上約束衣，把他縛在病床上。
鍾博士指曾嘗試向醫護人員解釋父親失智情況及特殊行為，並希望可以安排跟他溝通，但礙於人手不足，加上父親需被強制隔離及不懂用手提電話，所有請求一律不獲受理。父親被綁在床上兩天兩夜，醫護人員給他穿上紙尿片，著他在床上大小二便，並安排給他定時餵食；期間父親完全動彈不得，雙手連抓癢都不成。
他坦言明白醫院人手緊拙，沒可能對失智症患者有任何特別照顧，但如此安排對父親而言是致命打擊，遠比新冠病毒的傷害更大，
「開始時老爸還在掙扎對抗，但到第三天，他就變得消極放棄，不肯吃飯喝水，最後竟連大小二便也不肯，只死忍憋著。結果醫生要替他插尿喉、放大便，更準備好替他插胃喉灌食。」
鬆綁請求被拒 決定接父親回家隔離照顧
鍾博士指父親入院後沒有出現任何新冠症狀，亦未被處方新冠藥物，只是「被縛著隔離」。以父親的偏執個性與扭曲意識，他肯定會選擇寧死不屈；惟身心狀况正在急劇惡化，再拖下去，他應該很快死於「自虐」與「被虐」而不是新冠或其他疾病。
鍾博士表示，對欠缺自理能力的老人或失智症患者來說，染疫其實並不恐怖；被強行帶到不知名的設施禁閉隔離，才是真正的恐怖。人不是一具只求生存的機器，治療疾病的關鍵，亦不只局限於療癒身體，更重要的是每個決定必須切合人性的需要。
鍾博士舉例，醫生認為父親不能排尿或是尿道發炎或腸道堵塞所致，但鍾博士卻相信極端生理反應是出於對環境的不適應，並且其潛意識正對被強行約束這件事，作出了激烈反抗。如繼續執行醫生的治療方式，恐怕只會加重父親的病情，對他的身心造成進一步傷害。
對此，鍾博士強烈請求為父親拔掉尿喉，讓他可自由如廁及排便排尿，又要求只讓他穿約束背心，不再綁在床上。不過，醫院因人手不足，拒絕所有請求。因此，他只好提出「終止治療」，並要求接父親回家隔離、自行照顧。
父親回家後情況好轉 回復正常進食排泄
醫生曾勸告如果父親無法排尿，短時間内會出現腎衰竭或尿中毒，恐有生命危險；加上現時醫院的床位一位難求，一旦離開短時間難以回來接受治療。不過鍾博士考慮到如按照醫生的治療安排，父親至少要被縛及隔離14天，不用一星期，他的身心已經崩潰，於是立刻簽署自願離院聲明書，更表明願意承擔一切醫療後果與責任，
「我在思考，如果老爸就只剩下一個星期的命，他會希望如何渡過？他會寧願病死還是毫無尊嚴的苟延殘存？我相信我的專業，而且老爸的身體也告訴了我答案。」
鍾博士指父親坐著輪椅離院時面容極度憔悴，目光呆滯，逗他說話亦不怎麼理睬，只偶爾點頭，表現得十分害怕；對他進行簡單的認知測試，所幸精神狀態不算太糟糕。不過，當父親踏進家門回家後，緊綳的神情馬上鬆弛下來。他癱軟的坐在沙發上，像餓了很久似的大口大口吃了他最喜愛的點心及咖喱牛腩，沒多久更成功排便。及後數天，他亦沒有任何身體不適，排便排尿問題也消失。
鍾博士表示，雖然母親因近距離照顧父親也染疫，但所幸兩人均沒有出現任何症狀。父親更是吃得、睡得、拉得，每天如常地坐在沙發上喝茶看電視，對著那些無聊的劇集哈哈大笑，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個病人，或曾經受過「酷刑對待」。
坦言曾擔心做錯決定 背負內疚一輩子
看着父親康復，鍾博士感到十分恩惠，但也坦言擔心會否不夠了解老爸的想法及感受，又或缺乏對醫學的專業知識，而做錯決定。一旦做錯了醫療決定，那傷害不只是發生在病人身上，做決定的那個人有時亦會背負一輩子的內疚。決擇所帶來的受苦程度與種類，多到有時複雜得令人難以衡量與比較。
鍾博士指相信大多數時候，家人都希望繼續執行所有對病人生理狀態能有改善效果的治療；但讓不能承受維生醫療的病人承受毫無意義的維生醫療，增添他們的痛苦，甚至帶走病人的生命，卻是不該犯的錯。如果父親真的因為其決定而斷送了性命，他必定會十分難過，卻不會後悔為父親作這個決定，因為深信這是對方意願，也是願意共同承擔的後果。
最後，鍾博士希望所有新冠患者能早日康復，能及早逃離隔離設施，重獲生活的自由，大家都能平安渡過這個疫情。鍾博士接受《晴報》訪問表示，不少人只關注新冠後遺症對身體的傷害，但完全沒有提及那些因為嚴格防疫措施或隔離染疫後所引致的憂鬱症、焦慮症等情緒病及自殺問題，他坦言這些精神心理問題對人的傷害其實遠比新冠病毒更大。希望多些人關注失智症患者及那些沒有自理能力的老人，有很多染上新冠後的遭遇比患上絕症更可悲，希望政府重視這些患者的真實照顧需要及精神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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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陳樂彤